よくぼう
冷碧色視線在一塊塊鏡面般的食物上方掠過。
在店員推薦之下,瀨織津那將一小塊黑糖羊羹放入嘴內,表面瑩澤的黑色如黑暗中的漣漪,盪過舌尖的光滑細緻觸感,在味蕾上堆疊起的層層甜意緩慢在口中舒展。
「……好吃。」
對於食物沒有執著的他在享用食物之時,對於適合自己味蕾的品項總會給予同樣簡短的評價。
然而用過美食後他的表情依舊帶著困惑。
──我對食物沒有特別好惡。
他想起過往在送膳前詢問神明意願之時,總會得到的那個回答。
過往曾嘗試讓廚房的人燒過齋食料理以外的伙食,甚至還刻意加入「那個人」會喜愛的料理,然而呪鐘九怨教所信奉的神明──禍津──每次都對口味的問題回以相同答案。
儘管如此,禍津總是會讓津那在送上膳食後,讓他坐在身旁陪同用膳。
那時禍津的微笑,確實蘊含著旁人可見的欣悅。
津那感覺禍津的那份欣悅並非是向著食物口味的評價,但他並不敢繼續深思那個表情代表的真正意涵。
總結來說,現在自己在店內琢磨該買怎樣的土產回去獻予神明,並不是件太有意義的事。
而且,至今也尚未確定何時才能夠返回教團。
奉本部命令進行外派任務以來已近四個月。
現在的津那隻身離開深山的教團,在父母親待過的研究室中整理各種神祇相關的禁忌資料。
雖然起初對於作為神官、作為 Sibyl 的自己必須離開降世之神一事是有些顧慮,但在本部強烈要求,以及禍津毫無猶豫的同意下,他依舊是領下命令,獨自一人返鄉,成日梳理著大量艱澀的資料。
離開教團、暫時卸下神官一職的這幾個月,獨處在研究室中的他心境意外平靜。彷彿回到幼時成日獨自坐在地下書庫的地面,抱著字典查閱厚重書籍的時光。
只有偶爾在寂靜的夜空下,津那會回想起神明曽多次在他的四肢表面、在衣物與皮膚的間隙中,留下搗亂內心的那份溫度與觸感。
津那至今無法理解禍津在觸碰自己的時候,那雙漆黑眼眸,以及嘴角的笑意下隱藏的真正含義。
──或者是,出於恐懼而拒絕理解吧。
「客人要試吃看看其他口味嗎?」
「不用,請給我黑糖口味。」
在櫃枱前接過包裝精美的羊羹禮盒,津那才恍然想起若是要單獨享用,其實大可不必購入禮盒包裝,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煩惱的事,他毫無懸念拎著紙袋走出店門口。
打斷津那去路的是突如其來的手機震動。
「神托之子,瀨織津那,請你現在立刻回到呪鐘九怨教支部。」
還未能將手上的工作做個段落,津那便在本部不由分說的緊急指令下朝深山啟程。
懷著疑惑多次詢問得到的緣由,似乎是因為教團近日有大量信徒與研究員因為身體不適返家或送醫治療,造成侍奉神明的業務上有所怠慢。但不論津那怎樣詢問,都沒能得到具體的病症或發病原因。
畢竟教團位置位處交通不便的深山地區,如果發生傳染病或是流行病的話,應當要更加嚴謹調查與處理吧。
另外,半神的身體不同於一般人類,就現有數據推測,理當是不會受到疾病影響,然而自己侍奉的神明其軀體幾乎與人類毫無分別,或許不能掉以輕心……
抱著難以散去的疑惑,津那在漫長的車程後抵達教團木造的大門。
在他眼前的景象大概值得 12 個沉思或困惑的表情符號。
「神官殿下!神官殿下回來了!」
「瀨織!你終於回來了。」
「是瀨織先生──是本人沒錯啊。」
「太好了……得救了……我終於可以不用點眼藥水了……」
「幸好瀨織有在我們團購的熱敷眼罩見底前回來。」
「我還以為我們要死在山裡了……」
「到底是哪個白痴提議做這種實驗的,我要寫報告上訴抗議!」
大量教團成員像在避難般離建築物站得老遠,一看到津那現身紛紛上前,以他為中心包圍出一個厚實同心圓。
儘管這裡毋庸置疑是個宗教組織據點,但過去從沒有形塑出這樣類似偶像崇拜的奇妙儀式。
津那還沒能來得及問出具體現況,其他信徒便團團縮在他身後推起肩膀,穿越門口、走廊、庭院,最後將他推至神明的靜思房門前方。
作為神官,理當在返回教團後先行與神明致意,不過看著將自己送到房門後就速速撤離的同僚背影,津那著實在現場愣上幾秒。
在門外出聲稟報一句打擾了,津那拉開房間的門,緩步走進房內。
淡雅的線香氣味飄蕩在空氣之中,習於黑暗環境的津那很快適應週遭的薄光環境。
「禍津大人,許久未見,我結束任務回來了……」津那跪地後將上身貼於地板,向剛從冥想中開眼的神明請安,「據說,近來教團內流行著不明原因的病症,不知道……、?」
話音尚未落下,禍津便扶起津那的上身,維持一貫的沉默笑容,以漆黑眼眸凝視神官的臉龐。
「禍津大人?怎麼了嗎?」
「沒有,你平安就好。」
「是的,禍津大人,看來您也身體無恙……」
放下內心的擔憂,餘光瞄著神明握在自己肩上的雙手,津那有些無所適從地皺過嘴。
「禍津大人,我帶了伴手禮回來,可以讓我為您獻上嗎?」言下之意是希望神明能放開自己。
「你帶了什麼?」固定在對方肩上的手無動於衷。
「是黑糖口味的羊羹,據說是適合在品茶時一同搭配的點心。」薄布後眨著不帶情緒的雙眼,「……若是禍津大人沒有興趣,我也能代您贈予其他信徒。」
「一起享用吧。」
「咦?」
薄布後的眼眶瞠大,津那一時間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聽錯神明的旨意。
「禍津大人,您喜歡羊羹或和菓子嗎?」
「我對食物沒有特別好惡。」
又是相同的回答。
「差不多是午茶時間了,津那不一起享用嗎?」
津那有些訝異望著臉上笑意又深過一層的神明。
沿著對方的肩膀將手向下移動,禍津牽起津那的手,將他從地上扶起。
接著不論是打開禮盒讓禍津看過羊羹,或者是前往廚房帶回兩人份的餐具與茶具,禍津都沒有放開津那的手。
說困擾實為困擾,然而望過神明臉上那份滿意的笑容,作為神官也不便開口請神明放手。
直到津那認真表示不靠雙手無法拆開包裝,更遑論隻手切開羊羹放進盤中,禍津才淡然放開對方的手。
沏上綠茶、奉上茶點。
呪鐘九怨教的神明與神官兩人坐在空蕩的房內,靜默平淡地渡過一段午茶時光。
……回想起來似乎曾發生過這件事。
津那在電腦前閱讀從 WSS 帶出來的資料,從中得知了 7 年前將自己從神明身旁支走的真正原因。
大概沒有其他人比津那更能理解想探究神明的那股求知欲。
抱持與生存毫無相關的求知慾望,是人類獨有的特異行徑。
不惜焚身也要追究至底的問題,直到將自身燃燼在求知的火海中,手握得來不易的真理那刻,無形的渴望才能被滿足,狂妄的人類才得以發現真正的價值。
只不過,當自身信仰的神明被他人作為實驗對象來滿足求知慾望之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濁入津那的血液,黏稠地令人不適。
那或者是另種人類的欲求吧。
「津那,怎麼了嗎?」
「沒事,禍津大人,今天可以陪我出門嗎?我想要去外面買點東西。」
「我知道有一家能夠試吃羊羹的店家,今天請務必讓我瞭解您喜歡的羊羹口味。」
《欲望》 End.